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不久，謝爾蓋與塔蒂亞娜·沃倫科夫（Sergei and Tatyana Voronkov）夫婦決定離開俄羅斯。

這對長期批評俄羅斯總統普京的夫婦曾向親友公開譴責俄羅斯的行動。對方則回應，若然不喜歡，他們可以離開。

於是，這一對俄羅斯公民，最終決定搬到塔蒂亞娜的出生地——烏克蘭。

2019 年，他們定居於烏克蘭東南部扎波羅熱（Zaporizhzhia）地區一個約300人的小村莊——諾沃柳比米夫卡（Novolyubymivka）。

他們養了四隻狗，開始飼養牲畜；55歲的謝爾蓋則利用他在蘇聯軍隊中的專業，找到一份土地測量員的工作。

他們原本希望就此過上平靜生活。

但2022年2月，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後，第一批俄軍火箭越過他們的家園，打破了這份新生活的寧靜。

「我聽到有些東西在飛，呼呼作響，走出屋外一看，」52歲的塔蒂亞娜回憶說。

「一枚火箭正在屋頂上方飛過。」

「我立即上網查看發生了什麼，看到基輔已經被轟炸。」

很快，這對夫婦身處的地區被俄軍佔領。他們決定成為烏克蘭的線人。

接下來的經歷包括被拘留、審訊、逃往歐洲——以及來自烏克蘭軍方的一封感謝信。

當第一支俄軍車隊經過他們家門前時，塔蒂亞娜決定採取行動。

她跑回屋內，聯絡一位在基輔的熟人，據她所知，對方與烏克蘭安全部門有聯繫。

對方傳來一個Telegram通訊軟體上的聊天機器人連結，指示她將會收到一組獨特識別碼，並由專人聯絡。

隨後，這對夫婦被要求提供他們所見俄軍電子戰系統與軍事裝備的位置與細節，特別是飛彈系統與坦克。

這些位置資訊將協助烏克蘭軍隊以無人機與火砲精準打擊當地俄軍。

「我們不認為這是叛國行為，」塔蒂亞娜說。她與謝爾蓋都強調，他們提供的情報未曾導致任何平民或民用設施遭到攻擊。

「沒有人攻擊俄羅斯。這是一場對抗邪惡的戰鬥。」

兩年來，謝爾蓋負責收集座標，塔蒂亞娜則利用手機傳送情報——每次傳送後都會刪除所有訊息痕跡——只要村裡的網路連線允許，他們就會行動。

但這一切在2024年4月畫下句點。當時，謝爾蓋在托克馬克（Tokmak）地區中心購買園藝種子時，被持槍人員拘捕。

在坑洞中的審問

謝爾蓋表示，他被帶往一棟廢棄房屋，關進一個冰冷的地下坑洞，坑約兩公尺寬、三公尺深，他只能蹲著睡覺。

隔日，他被盤問是否曾向烏克蘭通報俄軍位置。謝爾蓋說，審訊期間他的頭部被套上袋子，並受到暴力威脅。

起初他否認涉案，但在被拘留的第四天認罪，因為擔心若遭受暴力，可能會在壓力下牽連他人。

在這一切發生的同時，塔蒂亞娜正拼命尋找丈夫的下落。

她走訪周邊地區，致電醫院與停屍間；而他們仍住在莫斯科附近的兒子則聯絡當地多個政府部門。

謝爾蓋被捕十天後，安全部隊搜查了這對夫婦的住所，並挖出他們藏在花園裡的4,400 美元現金。

不久後，塔蒂亞娜被告知丈夫「被關在地窖裡」，並與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在一起。

數週後，在被拘留37天後，謝爾蓋被一群自稱來自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人要求在鏡頭前承認協助烏克蘭。

但令他意外的是，兩天後他被釋放，儘管幾乎所有證件，包括護照，都被沒收。

至今，謝爾蓋與塔蒂亞娜仍不明白他為何會被釋放。

不過，據BBC了解，在俄羅斯佔領的烏克蘭地區，這類情況並不罕見。當地的調查與司法程序缺乏透明度，當局往往不會說明拘留或釋放的原因。

謝爾蓋獲釋後數週，這對夫婦相信自己仍受到監視——經常有車輛駛近住所，也有陌生人上門詢問他們是否有物品出售。

他們認為自己不可能不被打擾，於是開始想辦法離開。

在諮詢人權活動人士後，謝爾蓋與塔蒂亞娜決定嘗試前往立陶宛。但他們必須先返回俄羅斯，為謝爾蓋辦理新護照。

諾沃柳比米夫卡的鄰居們出手相助，購買了他們的家畜與家電。夫婦倆甚至為心愛的狗隻們找到了新主人——謝爾蓋說，那是他最掛心的事。

帶著游泳圈逃離

夫婦倆駕車出發。

擔心途中遭俄軍攔截查問，他們編造了一個掩飾行程的說法，聲稱此行是為了讓患有哮喘的塔蒂亞娜到海邊呼吸新鮮空氣。他們甚至帶上草帽與游泳圈來讓故事更具說服力。

但最終，他們並未被攔查。

起初，兩人被拒絕入境俄羅斯，但在謝爾蓋出示申請新護照的證明文件後，終於獲准入境。

辦理護照過程期間遭遇延誤，他們曾嘗試經白俄羅斯出境不果。謝爾蓋透過Telegram購得一本假護照。

隨後，兩人搭乘巴士前往白俄羅斯，並使用偽造證件越境。他們從當地進入歐盟成員國、烏克蘭的親密盟國——立陶宛。不過，謝爾蓋因持有偽造文件而遭當局拘留。

他後來被立陶宛法院裁定使用假護照罪名成立。

目前，這對夫婦居住在立陶宛的一處庇護申請者收容所，並希望能在當地定居。

應他們在基輔的聯絡人員請求，烏克蘭軍方寄來一封感謝信，以支持他們的庇護申請。BBC已查閱該信件副本。

BBC也查閱了來自俄羅斯與烏克蘭官方機構的文件，證實沃倫科夫夫婦的經歷。為保護相關人士身份，這些文件未予公開。

沃倫科夫夫婦的行動在家庭中引發嚴重裂痕。

居住在俄羅斯的兒子在得知他們的行動後，已與父母斷絕聯繫。謝爾蓋87歲的母親仍住在俄羅斯，並支持這場戰爭與總統普京。

儘管如此，這對夫婦堅稱他們永遠不會回到俄羅斯。

「除非那個國家開始展現出一點人性，」謝爾蓋說。

「但現在，我在那裡看不到任何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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