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艾美・謝拉德(Amy Sherald)自由女神畫作的爭議,揭示了圍繞美國國家象徵的分歧,而這樣的辯論從自由女神像首次亮相以來就一直存在。
我們的目光總是緊盯著她尖冠上耀眼的尖角與她舉起閃爍火炬的姿態,因此常常完全忽略了自由女神腳下正踐踏著的人類奴役鐐銬——她正站在美國日益升溫的文化戰爭中心。她的意義蘊含無數層次,使她被拉向不同方向。
如同所有偉大藝術一樣,自由女神像是由各種來源混合而成的凌亂靈感所啟發——從羅馬女神自主神,到希臘太陽神海利歐斯,再到多面向的埃及女神伊西斯(這位女神讓這座雕像的創作者、法國藝術家弗雷德里克-奧古斯特·巴托爾迪著迷)——自由女神像似乎天生就是為了引發爭議。她大膽地體現出關於文化象徵的一個簡單真理:那就是它們的真理從不簡單。
關於巴托爾迪這尊高達46公尺(151英尺)、由居斯塔夫·艾菲爾(Gustave Eiffel)巧妙設計、1884年7月4日作為法國送給美國的禮物正式贈與的銅像,最新一輪爭議來自非裔美國當代藝術家艾美・謝拉德的一幅引人注目的畫作。該畫作將自由女神重新想像為一位黑人跨性別女性。
本月稍早,謝拉德——至今最知名的作品為2018年為前美國第一夫人蜜雪兒·歐巴馬(Michelle Obama)所繪的官方肖像畫——接獲建議,稱她的作品《轉變自由》(Trans Forming Liberty)可能會惹怒美國總統特朗普。
特朗普於今年1月發布行政命令,僅承認兩種性別——男性與女性——因此該畫不應列入由聯邦資助的華盛頓特區史密森尼國家肖像館的展覽中。謝拉德並未考慮撤除作品,而是選擇完全取消該展覽,並強調了「審查文化」。
這幅爭議作品目前在紐約惠特尼美術館(Whitney Museum)展出,作為謝拉德巡迴展《美國崇高》(American Sublime)的一部分,展現了這位藝術家擅於移位她的主題、打破觀眾預期的本能。
謝拉德常以一種不安的灰階(或稱「grisaille」)方式處理人物膚色,如同她在歐巴馬肖像與《轉變自由》中所做的一樣,促使觀者超越膚色重新審視他們對種族構成的假設。
該畫模特兒為黑人藝術家阿雷瓦·巴西特(Arewà Basit),自認為非二元跨性別女性,她在畫中站於一片平面的藍紫背景前,手叉腰,身穿一襲鮮亮的群青色長裙,令人聯想到文藝復興聖母的超凡光輝,頭髮則為霓虹桃紅色。
她手舉的火炬被一束樸素的非洲菊取代。這種花傳統上象徵喜悅與希望——這種細膩的顛覆讓人聯想到塗鴉藝術家班克斯(Banksy)所描繪、手持鮮花的投擲者《花投者》(Flower Thrower),同樣是在無力中展現力量。
對於作品的意圖,謝拉德表示,她的畫「是為了給一位人性被政治化以及被忽視的人騰出空間」——這種情感與自由女神像本身所承載的好客精神不謀而合,該雕像底座上刻著艾瑪·拉扎勒斯(Emma Lazarus)的十四行詩,呼喚那些「無家可歸、被風暴捲來」的「渴望自由呼吸的大眾」。
然而,這種同步性可能既是這幅畫最深刻的吸引力,也可能是其最致命的弱點。
自1886年10月雕像揭幕起,它便遭到政治光譜兩端的批評。女性爭取投票權者批評這尊象徵自由的女性雕像太具有諷刺意味,因為女性當時仍無投票權。同時,保守派則反對這座雕像暗示移民湧入美國,即那些雕像默默呼喚的「聚在一起的大眾」。
謝拉德透過將自由女神重新詮釋為尚未兌現的承諾之象徵,試圖震撼美國良知的斷層。
儘管特朗普及其政府成員目前尚未公開譴責謝拉德的畫作及其對一位黑人跨性別女性的描繪,但原訂於9月19日開幕的展覽主辦方有理由擔心,若展出該作將對資金造成衝擊。
今年3月,特朗普第二任期才剛過兩個月,他便簽署名為《恢復美國歷史的真相與理性》的行政命令,旨在削減對那些「貶低共同美國價值觀、基於種族分裂美國人民,或宣傳與聯邦法律和政策不一致的項目或意識形態」的博物館與相關計劃的財政支持。
特朗普表示,史密森尼機構(Smithsonian)「已受到一種分裂性、以種族為中心的意識形態影響」,並指示副總統萬斯執行該命令。可想而知,謝拉德將自由女神重塑為黑人跨性別者,遲早會引起萬斯的注意。
據福士新聞引述匿名消息人士指出,萬斯在與謝拉德展覽主辦方會面後,表達了對其作品「覺醒」(woke)傾向的擔憂。此後主辦方開始對是否將畫作納入展覽產生動搖——進而觸發藝術家退出整個展覽計劃。近幾個月來,特朗普行政命令的執行加劇了爭論:國家象徵該講述什麼故事——或者說,應被允許講述什麼故事。
其中一個備受矚目的衝突點是位於賓州費城的獨立國家歷史公園,那裡是自由鐘(Liberty Bell)的所在地。白宮已要求該機構於2025年7月底前完成審查,確保其所有節目都能「提醒美國人我們卓越的遺產、邁向更完美聯邦的穩健進程,以及在促進自由與繁榮方面無與倫比的記錄」。
據報導,當局對該園區一些展示內容中特別感到不滿,包括提及美國首任總統喬治·華盛頓曾擁有奴隸,以及奴隸所遭受的暴行,還有美洲原住民的待遇等。
無論政府多麼努力並最終如何決定獨立國家歷史公園及其他聯邦博物館與機構展品的內容與語調,文化象徵的共鳴難以被掌控。某些鐘聲無法重敲,裂縫仍在,而將謝拉德的畫作排除在外,反而可能放大了它的影響力。有什麼比隱藏的東西更顯眼呢?
至於自由女神本身,艾菲爾在建造雕像時頗具先見之明地採用可撓曲的鍛鐵骨架結構,宛如彈簧網,使得雕像的薄皮能隨時間的衝擊而伸縮、不至破裂,這才保證了雕像歷久不衰。那麼,「自由」這個概念本身是否也能同樣具有彈性與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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