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盧頓(Luton)的沃克斯豪爾(Vauxhall)工廠,一輛閃亮的白色Vivaro麵包車緩緩駛下生產線,鳴著喇叭,工人們歡呼著圍觀拍照。
在它身後,生產線停了下來——是永遠停下了。
盧頓的這家工廠自1905年開始生產汽車,歷經120年,二戰期間還曾生產坦克和飛機引擎。但在3月28日,這一切畫下句號。
該工廠因沃克斯豪爾母公司斯特蘭蒂斯(Stellantis)削減開支而關閉。
生產經理賈斯汀·尼科爾斯(Justin Nicholls)是那裡的1100名工人之一,他在工廠工作了38年。
「這太令人震驚了,完全是突如其來的消息,」他說,「完全出乎意料。」
這是繼2021年本田(Honda)在斯溫頓(Swindon)關廠,以及前一年福特(Ford)在布里真德(Bridgend)關閉引擎工廠之後的又一次重大關廠事件。
這些事件象徵著英國汽車產業的長期衰退。
根據英國汽車製造商與貿易商協會(Society of Motor Manufacturers and Traders,簡稱SMMT)數據,2025年上半年英國僅生產了41.7萬輛新轎車和麵包車——為1953年以同期最低。
今年全年預計產量約為 75.5萬輛——甚至低於新冠疫情期間。
協會執行長麥克·霍斯(Mike Hawes)形容這一情況「令人沮喪」。
協會指,該產業每年為英國經濟貢獻約220億英鎊,2023年汽車製造業仍雇用了約19.8萬人。
前阿斯頓·馬丁(Aston Martin)執行長安迪·帕爾默(Andy Palmer)認為,這個產業生態系統及其對經濟的貢獻,只有在維持現有規模的情況下才能存續。
「就業有一個臨界量,」他解釋道,「一旦低於這個臨界點,一切都會崩潰。」
「你不再有大學課程,不再有從航空業轉來的人才,不再有能支撐豪華車企存在的技術工程師管道,等等。」
這種連鎖效應可能會影響本就面臨挑戰的地區。
「如果我們看看英國那些擁有汽車工廠的地區,它們往往是弱勢地區。」伯明翰商學院(Birmingham Business School)商業經濟學教授大衛·貝利(David Bailey)說。
「失去這些高品質工作將對工人薪資造成重大影響,也會對地方經濟產生乘數效應。」
他對已經失去的部分感到擔憂。「我認為我們已經放棄太多了。一旦失去,就真的回不來了。」
問題是,這個產業還能復甦嗎?還是已經太遲了?
英國汽車產業規模龐大。除了捷豹路虎(JLR)、日產(Nissan)、寶馬MINI(BMW MINI)和豐田(Toyota)等大型工廠外,還有一整套供應商網絡和高科技專業工程公司,以及一些小型豪華車品牌,如阿斯頓·馬丁(Aston Martin)、賓利(Bentley)、勞斯萊斯(Rolls-Royce)和麥克拉倫(McLaren),還有巴士和卡車製造商。
2016年,英國生產了182萬輛新車——是自1999年以來的最高點。但即使在那時,危機的陰影已悄然浮現。過去十年,該產業遭受了更多打擊。
工廠關閉固然造成影響,但其他因素也在發酵,包括美國貿易政策的不確定性,影響了對主要市場的出口。
然後是脫歐的影響。
「顯然,脫歐造成了巨大影響,」惠譽解決方案(Fitch Solutions)資深汽車研究分析師桑蒂亞哥·阿里烏(Santiago Arieu)說,「它帶來了不確定性,讓未來變得難以預測。」
因此,專家指出,新投資受到了抑制——正值產業準備迎接電動車轉型的重大變革之際。
與歐盟達成的免關稅貿易協議在簽署時確實安撫了業界的擔憂。但此時,又有新的挑戰出現。
疫情在全球範圍內對汽車產業造成了混亂。
2020年,產量下降近三分之一,跌至1980年代中期以來的最低水平。全球供應鏈也被打亂,導致關鍵零件短缺。
儘管新車需求激增,製造商卻無法迅速生產。
這些都是短期干擾——但其背後掩蓋了英國汽車產業更深層的結構性問題。
簡而言之,英國已成為一個昂貴的造車地點。
部分原因是勞動成本。雖然低於一些西歐國家,尤其是德國,但仍約為中歐國家如波蘭、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兩倍。
此外,能源成本也是一大問題。英國製造商目前支付的電價是全球最高之一。
「在英國營運的汽車製造商也在歐洲和其他地區設有工廠,因此他們很容易找到替代英國的方案。」市場研究機構JATO Dynamics的費利佩·穆尼奧斯(Felipe Munoz)解釋道。
斯特蘭蒂斯前執行長卡洛斯·塔瓦雷斯(Carlos Tavares)曾批評英國和北歐的製造成本,並以該公司在摩洛哥肯尼特拉(Kenitra)的工廠作為高效率的典範。
盧頓工廠去年關閉時,當地議會估計此舉每年可能使該地區經濟損失3億英鎊。
部分員工轉移至斯特蘭蒂斯在柴郡(Cheshire)埃爾斯米爾港(Ellesmere Port)的另一家英國工廠,該公司正在那裡投資5000萬英鎊以擴大生產。
未搬遷的員工中,有些人選擇退休。「其他人則接受了相當大的薪資減幅。」工廠工會 代表蓋瑞·雷伊(Gary Reay)說。
該工廠用地已被房地產公司收購,計劃在新工業園區創造超過1700個工作機會。
雷伊先生並不看好。「對工人來說……這是幾年後的事……對我們大多數工人來說太遙遠了。」
儘管如此,部分人仍抱有希望:今年的產量可能是低谷,近期的投資或將開始見效。
例如,日產在2024年停止在桑德蘭(Sunderland)工廠生產老舊的電動車Leaf——此前每年生產約3萬輛。但今年將開始生產新版本,並計劃在2026年開始生產電動版Juke。
日產也是受益於「超級工廠」投資的製造商之一。其電池合作夥伴AESC正在桑德蘭建造一座工廠,年產能可達10萬輛電動車電池。
捷豹路虎的母公司塔塔集團(Tata)則透過子公司Agratas在薩默塞特(Somerset)投資建廠。
政府表示希望到2035年,每年生產的小汽車與商用車數量能提升至130萬輛。英國汽車製造商與貿易商協會預測明年將有80.3萬輛車下線,但要達到130萬輛的目標,對麥克·霍斯來說,仍是個艱鉅挑戰。
Goodfish Group執行長格雷格·麥克唐納(Greg McDonald)也持保留態度。「我不認為有太多人相信會出現復甦。」他說。
他的公司在英國有四個廠址,生產汽車用注塑零件,也在斯洛伐克設有基地。
「像我們這樣的供應商經常被要求降價和成本削減,而這是有極限的。」
一種可能的應對方式是企業多元化——這對產業中的小型企業來說更具可行性。
位於北安普敦(Northampton)的Burnett’s Manufacturing是眾多聚集在中部走廊(Midlands Corridor)周邊的汽車供應商之一。該公司專門製造橡膠和塑膠零件,約 40%業務來自汽車產業,但也為造船業與油氣公司提供零件。
技術銷售經理里奇·迪克森(Rich Dixon)表示,小型公司更具彈性,能適應變化。
「某方面來說我們很幸運,因為我們有60%的業務分散在多個產業,」他說,「你最不希望的是100%依賴汽車產業。」
「困難在於產業鏈上游,有些大型公司非常依賴汽車產業。」
也有人主張另闢蹊徑。中國大型企業如奇瑞集團(Chery Group)和東風汽車(Dongfeng)希望擴展國際業務——並將電動車轉型視為進軍歐洲市場的契機。
「如果你擁抱電動車轉型,並成為吸引中國投資的領頭羊,那麼你就能像中國過去對我們所做的那樣,透過合作重建產業。」安迪·帕爾默說。他目前投資並經營清潔能源公司。
但他補充說,這需要政府大力介入,包括與北京談判。
問題是,是否已經太遲了?
一位在歐洲汽車產業工作數十年的高層主管認為,英國不太可能成為電動車市場的重要玩家。
「我不認為政府投入了足夠的時間與精力來準備電動車轉型。」
「我不認為有太多新進者有機會進入市場,」這位不願具名的主管說,「重點是鼓勵現有企業留下來,並盡可能擴張。」
費利佩·穆尼奧斯認為,另一種可能性是英國加強其在高端汽車市場的地位。
這可能意味著成為中國設計的豪華車生產中心,而將廉價的大眾車型留給其他地區生產。
「我認為全球消費者願意為英國製造的豪華車支付溢價。」貝利教授補充道。
這場危機的影響遠不止於工廠關閉或供應商停業對地方社區的衝擊。
「我也擔心這會影響生產力、出口與研發。」貝利教授說。
「英國生產力表現不佳的部分原因,是我們讓太多製造業流失了。」
《獨立報》(The Independent)電動車編輯史蒂夫·福勒(Steve Fowler)認為,這正是英國與歐洲其他國家的不同之處。「我們往往不像其他國家那樣支持本土產業。」
更難衡量的是國家聲望的損失。2005年名爵羅孚(MG Rover)倒閉時,引發了強烈反響,不僅因為數千人失業,也因為它被視為英國工業衰退的象徵。
當名爵這個經典英國品牌成為中國製造汽車的精品標誌時,這種感受更加強烈。
許多仍在英國生產汽車的高端品牌,刻意強調其英國身份。像勞斯萊斯、賓利、麥拉倫與蓮花。即使是寶馬MINI這樣的大眾品牌,也樂於亮米字旗——甚至將其塗在車門後視鏡與車頂上。
如果這些車不再在英國生產,可能會被視為國家恥辱。對某些人而言,汽車產業的衰退幾乎肯定會被視為更廣泛衰落的徵兆。
「我確實認為人們越來越關注產品的產地,」福勒先生說,「這不一定是民族主義,而是可持續性問題。你真的希望你的車從地球另一端運來嗎?」
他最後說,英國已經出現「人才外流的跡象,因為坦白說,英國的機會不多。」
「但英國仍是造車的絕佳地點,我們擁有令人驕傲的專業技術,有世界上最優秀的工程師和工人,能造出最好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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