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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性騷擾」案餘波:如何在維權和「誣告」之間尋求解決之道

Chinese students study in a building at a university in Beijing on May 3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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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內容可能含有冒犯性語言)

「妥協忍讓,家破人亡;直接動手,硬氣一場」;「與其網暴致死,不如行政處罰」⋯⋯這些留言來自於一條中文社交媒體視頻貼文。畫面中,一個學生裝扮的男性在學校連續向一女子揮拳,這些「金句」被一些圍觀網民奉為「反性騷擾誣告寶典」。

中國武漢大學圖書館「性騷擾」案7月底發生反轉後,網路流傳一系列「兄弟互助」帳號。他們以幫助男人實現自尊自愛作旗號,「教導」男性在面對性騷擾指控時,與其試圖辯解、不如跟對方打一架——理由僅僅是因為打架及尋釁滋事的代價遠遠小於被指控性騷擾。

2023年,武大一名女研究生指控大一男同學在圖書館自習時對其進行性騷擾,遂在網路上曝光證據。男生被校方處分但否認指控,稱自己是因患皮膚病而抓癢。今年7月,法院判決男生的行為不構成性騷擾。隨後,該女生在網路上誓言將繼續舉報到底。

一個月來,這起事件在社交媒體上再次掀起大量的兩極化性別討論——從追逐真相本身到對網路「誣告」、網路暴力的反思,甚至牽扯出對學術不端、「天龍人(中國互聯網對特權階級的代稱)」的抨擊。

根據中國大陸紅網輿情中心的數據,7月25日判決後的一週裡,該事件持續成為微博和其他社交平台上的重大輿情熱點,相關帖子數量近16萬,累計閱讀量超過6400萬次。

「誣告」引出的「極端男權」

「越來越多的男生發現所謂的一些女權主義者在討論性別問題的時候已經不講理了,他們(指男性)就也只能用不講理的方式去打敗不講理的人。」在香港攻讀社會科學的22歲大學生邵先生告訴BBC。

瀏覽過上述「兄弟互助」賬號的他表示,這些內容「當然屬於極端男權,自己並不支持」,但也完全理解它們為什麼存在。

「這是你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男性空前地(在網路上)團結在一起,在這之前幾乎都是女性這樣做,」邵先生坦言,有時的確有一種身為男性人人自危的感覺。

「如果你在公共場合覺得腿癢,你撓了兩下,別人會指控你自慰;或者你在看手機,但別人以為你在偷拍。特別是又當有這樣的一個先例存在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很害怕很壓抑?」

Students perform during the 130th anniversary celebration event at Wuhan University's Zall Stadium on November 29, 2023 in Wuhan, Hubei Province of China. Wuhan University celebrated its 130th founding anniversary on Novemb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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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是中國知名學府武漢大學研究生,在法院判決性騷擾不成立後,她仍誓言繼續舉報。

此前,廣州地鐵發生類似事件。一女子懷疑一位蹲在地上的年長男子偷拍自己,便要求其打開手機相冊接受檢查。警方介入後確認並未發現偷拍。事後,該女子仍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未經處理的男子視頻,並稱其「偷拍手法嫻熟、並非第一次作案」。

中國江蘇博事達律師事務所律師高迪對BBC中文表示,有關性騷擾的司法實踐難以形成統一標準,主要是因為個體認知存在差異,受害者舉證存在困難,並且主觀意圖也難以裁量。

當指控缺乏充分證據或被證明不成立,就會衍生出「誣告」的爭議。但高律師表示,法律上判定誣告需要滿足「故意捏造事實,意圖使他人受錯誤追究」的核心。「誣告」的爭議,緣於當指控者提出指控時,容易被大眾解讀為「過度維權」,而部分男性群體則擔憂被輕率定罪。

「由於在互聯網上交流幾乎沒有障礙或邊界,各種觀點和意見可以並存,並且毫無限制地被表達出來——這會加劇誤解和錯誤信息的傳播,」香港大學人類學性別研究專案講師安娜·瑪麗·鮑蒂斯塔(Anna Marie Bautista)博士對BBC中文說,「最極端的觀點往往更容易被表達和傳播,而且通常會獲得最多的關注——這使得理性的討論或對男女雙方觀點的考慮空間非常有限,從而加劇了性別對立。」

「被逼維權」的女性

Zhou Xiaoxuan, a feminist figure who rose to prominence during Chinas #MeToo movement two years ago, arrives at the Haidian District Peoples Court in Beijing on December 2, 2020, in a sexual harassment case against one of China's best-known television h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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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近年影響最廣的性騷擾案之一,是弦子(左二)訴央視主持人朱軍案。

談及「誣告」和「過度維權」這些社會爭議,自媒體博主張小姐表示「女性是被環境逼出來的」,更大數量的女性所蒙受的不公根本無法從個案的懲治中實現公平。

「當她遇到欺負的時候沒人處理,程式缺失,環境不重視,這是否不公呢?她除了自己忍氣吞聲,或者上網(不透露個人資訊)提出這件事,這個社會還給她其他選項了嗎?」張小姐說。

與「兄弟互助」帖相對,中國大陸社交平台豆瓣的生活組常被外界視為極端女權組織。該群組據稱擁有約70萬女性用戶,最初以租房、職場、消費與情感等話題為主,隨著交流深入,越來越多成員開始分享遭遇性別不平等的經歷,如租房歧視、職場性騷擾,以及婚姻與育兒中的不平等分工。

Supporters of Zhou Xiaoxuan, a feminist figure who rose to prominence during Chinas #MeToo movement two years ago, display posters outside the Haidian District Peoples Court in Beijing on December 2, 2020, in a sexual harassment case against one of China's best-known television ho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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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觀點認為,當前中國社會對於女性的法律保障、社會意識和社會環境依然不完善不友好。

在中國,女權社區時常面臨關閉或限流,豆瓣生活組逐漸成為女性發聲的重要聚集地和與論前線。

張小姐認為,當前中國社會對於女性的法律保障、社會意識和社會環境依然不完善不友好。當女性的權益受到可能的侵害而她們卻左右不了父權主導社會的程式和規則時,就只能在態度上堅持不妥協、不忍耐,讓事情自然地進入輿論監督的階段。

「輿論監督不是帶頭網暴,我們求助於輿論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21歲的香港大學生李女士告訴BBC中文,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輿論的作用微乎其微,但起碼能讓人們對事件有更多的關注、對女性權益有更多的意識。

「如果不是這麼多社會新聞歷歷在目,如果不是曾經的確被曝出大量的性騷擾、偷拍、暴力等社會事件,我們也不會如此草木皆兵。」李女士補充道。

香港大學的鮑蒂斯塔博士指出,性騷擾依舊是性別不平等的核心要素。「雖然確實存在虛假指控的可能性,而這無疑會造成相當大的傷害和困擾。但仍然必須記住,許多性騷擾或性暴力的倖存者選擇不發聲或不舉報,正是因為擔心虛假指控的質疑和受害者有罪論等問題。」

反性騷擾是否滑向網暴?

A supporter of Zhou Xiaoxuan, a feminist figure who rose to prominence during Chinas #MeToo movement two years ago, has a #MeToo penned on her forehead in front of the Haidian District Peoples Court in Beijing on December 2, 2020, in a sexual harassment case against one of China's best-known television h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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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迪律師認為,在網路上公開徵集、拼湊私人資訊,使其暴露在公眾審視下,用粗俗、侮辱性的語言惡意辱駡與詛咒對方,通過帶節奏、抱團攻擊形成針對目標的輿論壓力等行為,都屬於網路暴力的表現形式。

他表示,網路暴力的本質是「借助網路的放大效應,實施低成本、高傷害的惡意攻擊」,其核心並非網路爭議,而是「對他人權益的蓄意侵害」。

目前針對網路輿論暴力的指控多是以侮辱、誹謗、尋釁滋事等罪名進行追究。

2024年八月,中國網信辦制定並開始實施《網路暴力資訊治理規定》。但現行框架內沒有與網路暴力罪相關的法律條文。 整治網路暴力一直因認定難、取證難、入罪門檻高、責任難落實等客觀障礙而效果難顯。

上海正策律師事務所的商事律師王琢對BBC中文表示:「很多情景下,我們可能拿到的都是一些事實碎片,你可能沒有辦法判斷出它是否是全部的真相,你就僅憑已有的碎片去產生自己的觀點⋯⋯站隊很簡單,認識現實的複雜性很難,摒棄自己的傲慢更難。」

出路何在?

A teacher teaches primary school students about identifying and preventing sexual assault in Hefei, Anhui Province, China, March 1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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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姐解釋,自己追求的不是一個女權社會,僅僅只是一個平權社會。「人人平等,但不需要雷同;尊重每一個人,包括男性。」

「在父權製為主導的社會形態下,男性跟女性都是受到壓迫的,」邵先生說,「所以我覺得這需要每一個性別都去體諒對方,都往對方的角度去思考、去靠攏。」

25歲的科技從業者于先生對BBC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是武漢大學校友,2023年曾第一時間目睹了該校圖書館事件發生時朋友圈對這位女性投訴者廣泛的聲援。「男孩子可能在公共場合更規範一點自己的行為,跟女生獨處的時候可以更公開一點,這樣既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也是一種對女孩子的保護。」

王琢律師提醒,男性不必因為個案的特殊性而人人自危。她指,一個不可被忽略的事實是,被誤判的男性數量,遠遠低於真的實施了性騷擾而因為女性的沉默沒有被處罰的男性數量。

「我認為我們的社會導向就是要鼓勵女生面對性騷擾勇敢維護權益,而不是因為有了這種偶然個例就全面壓制女生的維權勇氣,」她說,「女生本來就在弱勢地位,話語權偏向她們才能向真正的實質公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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