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在某些人眼中或許是冷酷的獨裁者，一個國際舞台的操縱高手，但是有一點是他所沒有的：撲克臉。

已故的美國參議員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曾開玩笑說，當他凝視普京的眼睛時，他看到三個字母：「K、G 和 B」，暗指普京過去的蘇聯情報人員背景。

我想到這一點時，正看著俄羅斯領導人與美國特使在克里姆林宮會面的畫面。他無法掩飾情緒，散發出一種絕對自信的氣場。

畢竟，普京認為外交局勢已經轉向對他有利的方向：他與美國的關係改善，戰場上也取得進展。

一些分析人士指出，普京沒有任何退讓的動機，他的要求包括：烏克蘭放棄仍然控制的頓涅茨克最後20%區域；國際承認所有被占領的區域為俄羅斯領土；削弱烏克蘭軍隊至無力反擊；以及永久排除加入北約的可能。

就目前來看，有幾種可能的情境。第一，美國總統特朗普可能試圖迫使烏克蘭接受停火協議，但條件不受烏克蘭人民歡迎，包括割讓領土，且缺乏足夠的安全保障來防止未來俄羅斯的侵略。

如果烏克蘭拒絕或俄羅斯否決，特朗普暗示他可能撇清戰爭責任；本週早些時候，他說：「有時你必須讓人們自己打下去。」

他還可能撤回烏克蘭所需的重要美國情報，這些情報用於偵測俄羅斯無人機，並打擊俄羅斯能源設施。

另一種可能是，戰爭繼續拖延，俄軍在東部緩慢推進。

特朗普政府的新國家安全戰略暗示，俄羅斯不再是美國的「生存威脅」，並呼籲美國「重新建立戰略穩定」。

那麽，在美國對烏克蘭的支持岌岌可危之際，究竟有什麼能改變普京的想法？烏克蘭、歐洲甚至中國，還能做些什麼？

歐洲能做更多嗎？

如果美國不再提供更多軍事援助，歐洲能否自行加碼？

目前，歐洲正準備停火。在「志願者聯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的旗幟下，歐洲正籌備一支國際軍事力量，協助烏克蘭防範未來俄羅斯入侵，並提供重建戰後國家的財政支持。

但是一些官員認為，歐洲應該準備好應對戰爭繼續拖延。他們希望不僅幫助烏克蘭「打好今晚的仗」，提供更多無人機和資金，還要給予長期支持，並準備迎接與俄羅斯長達15至20年的戰爭。

歐洲還可以加強保護烏克蘭領空免受無人機和飛彈攻擊。目前已有一項名為「歐洲天空之盾倡議」（European Sky Shield Initiative）的計劃，可以擴大部署，讓歐洲防空系統保護烏克蘭西部。

有人主張，歐洲部隊可以進駐烏克蘭西部，協助邊境巡邏，讓烏克蘭士兵專心前線作戰。此類提議大多數情況下遭到了拒絕，因為擔心激怒俄羅斯或令衝突升級。

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正式名稱為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俄羅斯與歐亞計劃高級顧問基爾·賈爾斯（Keir Giles）認為，這些恐懼「毫無根據」，因為西方部隊已在地面存在，「天空之盾」也能部署在烏克蘭西部，與俄羅斯飛機發生衝突的可能性極低。

在他看來，歐洲領導人必須「以能夠實際帶來改變的方式介入這場衝突」。

賈爾斯說：「唯一能無可辯駁地阻止俄羅斯侵略的，是在俄羅斯想攻擊的地方部署足夠強大的西方部隊，並展現出使用這些部隊防衛的決心。」

這一策略當然會帶來巨大的政治難題，因為西歐部分選民並不願意冒與俄羅斯對抗的風險。

然而，少有分析人士預期烏克蘭能扭轉戰局，並靠自身取得進展。

我最近在烏克蘭待了幾週，沒聽到任何春季攻勢的計劃，只聽到要拖慢俄羅斯推進，並提高其付出血與財的代價。

一些西方外交官聲稱，俄羅斯將領在欺騙普京，假裝戰場情況比實際情況更好，這是刻意誇大俄羅斯戰果的策略，旨在讓烏克蘭看似處於劣勢，從而逼其求和。

據《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雜誌的湯瑪斯·葛拉漢（Thomas Graham）指出，今年俄羅斯僅奪取烏克蘭1%的領土，卻付出超過20萬死傷的代價。

布魯金斯學會（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的美歐中心資深研究員菲奧娜·希爾（Fiona Hill）說，普京最大的優勢在於許多人相信烏克蘭正在落敗。

「大家都在談論烏克蘭是輸家，但它現在擁有歐洲最強效的軍隊，」她說。

「想想它對俄羅斯造成的打擊，能撐這麼久，還是在一手被綁的情況下作戰，實在是可圈可點。」

貿易、制裁與俄羅斯經濟

然後就是制裁槓桿。俄羅斯經濟確實在受苦：通貨膨脹8%、利率16%、增長放緩、預算赤字飆升、實質收入下降、消費稅提高。

一份《和平與衝突解決證據平台》（Peace and Conflict Resolution Evidence Platform）報告指出，俄羅斯戰時經濟已經時日無多。「俄羅斯經濟資助戰爭的能力遠不如 2022 年開戰時，」該報告的作者這樣表示。

但是迄今為止，這似乎並未改變克里姆林宮的想法，因為企業找到規避限制的方法，例如用未註冊的「幽靈船」運輸石油。

英國皇家聯合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金融安全中心主任湯姆·基廷（Tom Keatinge）指出，西方制裁的訊息混亂，漏洞太多。

他說，俄羅斯會繞過美國對兩家俄羅斯石油巨頭盧克石油（Lukoil）與俄羅斯石油公司（Rosneft）的制裁，只需要將出口石油重新標籤為來自不受制裁的公司即可。

他說，如果西方真想打擊俄羅斯戰時經濟，就應全面禁止俄羅斯石油，並對仍購買石油的國家實施次級制裁。「我們必須停止小打小鬧，全面禁運。」

「我們實施制裁，要和克里姆林宮規避制裁一樣積極。」

理論上，制裁也可能影響俄羅斯民意。今年 10 月，國營民調中心公眾意見研究中心（VCIOM）的調查顯示，56%的受訪者表示對衝突「非常厭倦」，去年這個比例為 47%。

但是克里姆林宮觀察家普遍認為，俄羅斯民眾仍支持普京的策略。

歐盟可能同意動用被凍結的約2000億歐元俄羅斯資產，為烏克蘭籌集「賠償貸款」。歐盟執委會最新的提案是兩年內籌集900億歐元。

基輔官員已在期待拿到這筆錢，但是歐盟仍然猶豫。比利時擔心遭到俄羅斯起訴，上週俄羅斯央行已在莫斯科法院對比利時銀行歐洲清算銀行（Euroclear）提起訴訟。

比利時表示，除非其他歐盟成員更明確分擔法律和財務風險，否則不會同意貸款。法國也擔心龐大的債務，並憂慮動用凍結資產會破壞歐元區的穩定。

歐盟領袖將於12月18日在布魯塞爾舉行聖誕前的最後一次峰會，嘗試達成協議，但外交官稱成功並無保證。

還有關於資金用途的爭論：是維持烏克蘭國家目前的運作，還是戰後重建。

關於烏克蘭徵兵的問題

至於烏克蘭，它可以動員更多軍力。

該國仍然擁有歐洲第二大的軍隊（僅次於俄羅斯），技術最先進，但是仍疲於守護800英里長的前線。

經過近四年戰爭，許多士兵疲憊不堪，逃兵率上升。

徵兵動員難以填補缺口，因為部分年輕男性躲避抓兵或逃離國家。但是烏克蘭可能會擴大徵兵法案。目前，烏克蘭僅要求25至60歲男性服役，這是基輔為管理人口難題而有意制定的策略；作為一個低出生率且數百萬人口居住在海外的國家，烏克蘭不能承受失去所謂的「未來的父親」。

這讓外界困惑。一位英國高級軍事人士告訴我說：「我難以相信烏克蘭沒有動員年輕人。我認為這可能是歷史上唯一面臨生存威脅卻未將血氣方剛的20歲年輕人投入其中的國家。」

菲奧娜·希爾說，烏克蘭只是汲取歷史教訓，避免重蹈一戰對歐洲各國的毀滅性影響，那些國家因為人口增長停滯而導致經濟衰退。

「烏克蘭只是在考慮他們（未來）的人口。」

打擊、外交、特朗普

如果烏克蘭能進口並製造更多遠程飛彈，就能更深入地打擊俄羅斯。

今年，烏克蘭加強對被占領區及俄羅斯境內目標的空襲。烏軍指揮官本月初告訴自由歐洲電台（Radio Liberty），他們在秋季擊中俄羅斯境內超過50個燃料與軍工設施。

卡內基俄羅斯歐亞中心（Carnegie Russia Eurasia Center）主任亞歷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說，今年較早前，部分俄羅斯人曾遇到燃料短缺。「到10月底，烏克蘭無人機至少攻擊過俄羅斯38座主要煉油廠中的一半以上。」

但是當克里姆林宮與俄羅斯民意似乎漠不關心時，更多的深入打擊能否帶來影響？

澳洲退役少將米克·萊恩（Mick Ryan）說，深入打擊不是萬靈丹。

「它是極其重要的軍事行動，但單靠它不足以迫使普京談判或者贏得戰爭」。

皇家聯合研究所軍事科學高級研究員西達爾特·考沙爾博士（Dr Sidharth Kaushal）表示，深入打擊當然可以破壞俄羅斯能源和軍事基礎設施，也能消耗其防空導彈。但是他警告，這種戰術可能適得其反。

「它可能強化俄羅斯領導層的論點，即一個獨立的烏克蘭會構成巨大軍事威脅，」他說。

當然還有仍有外交路徑。

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如果給普京一個體面的台階下，他可能會選擇接受。

這種論點是：達成一項雙方都能宣稱勝利的協議，例如沿接觸線停火；部分地區非軍事化；不正式承認領土；烏克蘭軍隊足以防衛邊界；歐盟入會，但北約成員資格模糊處理。各方都妥協。

但這需要美國的積極介入，設立談判團隊，利用其力量推動協議。

「美國必須運用其對俄羅斯擁有的強大心理槓桿，」湯瑪斯·葛拉漢說，「美國——尤其是特朗普——在讓俄羅斯獲得大國地位、讓普京成為全球領袖方面的作用不可低估。」

中國的影響力

最後的王牌是中國。習近平主席是普京少數會聽取的世界領袖之一。當習近平在衝突早期警告俄羅斯不要動用核武時，克里姆林宮迅速收斂。

俄羅斯戰爭機器高度依賴中國供應的「雙用途」商品，比如電子產品或者機械。

因此，如果北京認為戰爭不再符合中國利益，它將對克里姆林宮產生巨大的影響力。

目前，美國沒有跡象顯示正試圖鼓勵或者迫使中國對莫斯科施壓。所以問題在於，習近平是否願意主動施加影響。

不過現在，中國似乎樂見美國分心、跨大西洋盟友分裂，並讓世界視中國為穩定力量。但是如果俄羅斯入侵升級，全球市場受擾，美國對中國實施次級制裁以懲罰其購買廉價俄羅斯能源，北京的想法可能會改變。

但是現在，普京認為自己處於有利位置，時間站在他這邊。分析人士說，戰爭拖得越久，烏克蘭士氣越低、盟友越分裂，俄羅斯在頓涅茨克獲得的領土就越多。

普京上週說：「要麼我們用武力解放這些領土，要麼烏克蘭軍隊撤離這些領土。」

「除非他退場，否則他的立場不會改變，」菲奧娜·希爾告訴我，「普京現在是押注，他能夠讓局勢拖延足夠久，令結果對他有利。」

開篇圖片來源：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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