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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宏福苑災民:在一地雞毛的生活中期盼新家

一名市民走過過渡性房屋「可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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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有逾3500名宏福苑住戶居於房屋局的過渡性房屋、房協項目或中轉房屋。這是位於黃大仙祠旁的過渡性房屋「可悅居」。

「聖誕老人懂得來嗎?」5歲的大兒子問陳先生。

整整一個月前,一場世紀大火導致大埔宏福苑近2000個家庭無家可歸,至少161人罹難。

陳先生一家四口,本來住在宏志閣,是唯一沒有被火勢波及的大廈,但火災過後同被圍封。夫妻及大兒子目前暫居新界元朗石崗的嘉道理中心,這是一處公營機構的房屋,位於山中,完全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小兒子未滿一歲,暫時寄養在親人家中。

以往的聖誕節,他們總在家辦派對,邀請朋友交換禮物,家中有一棵聖誕樹,「這一年聖誕節比較特別。」

大兒子怕聖誕老人找不到他。陳先生跟兒子說:「你乖,(他)就懂了。」

真正的家沒了。有受災居民嘗試在安置單位內,親手佈置聖誕裝飾,「想讓這裡有家的感覺,也希望自己的心能好過一些,至少能過一個開心的聖誕。」

陳先生還是想要一個基本的安置藍圖,可以知道長遠規劃,能夠安排各項事項,諸如小孩子怎樣吃飯,去哪裡上學。

「現在政府不公開究竟怎麼做,你是重建就重建,什麼時候重建?中間怎麼安排?如果不重建,賠錢賠多少錢?」陳先生說。

「一個月了,沒有一個說法。」

災民漂流記

2025年11月26日下午,宏福苑起火,陳太太和小兒子在家,當時沒有任何消防警報,靠保安拍門提醒安全離家。

大火最終延燒逾43小時才撲熄,政府曾暫時開放社區會堂作庇護中心;夫妻早已兵分兩路,一人帶著一個孩子往各自的父母家寄居。

尋找固定居所是燃眉之急,目前有千名居民住在民政及青年事務局協調的酒店或青年宿舍;另有逾3500名居民居於房屋局提供的過渡性房屋、房協項目或中轉房屋。過渡性房屋一般由不同機構營運。

陳先生初期心忖,未被大火燒到的宏志閣居民或有機會重返居所,直至大火幾日後,解封無望,他才申請政府的住宿援助。

位於大埔的過渡性房屋項目單位只有約280個,早已爆滿;其他安置居所散落在香港不同地區,屯門、香港仔距離太遠,交通不便,影響孩子上學,位於九龍巿中心的啟德單位亦已滿額。BBC中文曾向政府查詢安置地點的完整名單、已安置人數及租住期限,至截稿前未有回覆。

陳先生仍在輪候原區大埔及元朗洪水橋的單位,與此同時,他們輾轉獲悉香港大學轄下機構嘉道理中心提供住宿,申請後即時獲批入住,可免費居住至明年5月底。

但新生活全是瑣碎的細節。

嘉道理中心位置偏遠,在受災居民入住後,機構在早上7時至晚上9時間提供往返太和的穿梭巴士,約一小時一班。陳先生每天清早起床,7點準時與太太、兒子出門,回家也要「看著時鐘做人」,參加任何活動也要早早退場。

設施有提供素菜膳食,但無法自己做飯,一家人日常䀆量會在外用餐後才回去。大兒子吃不慣,不時嚷著「媽媽煮的東西好吃一點」。1月他們會接回小兒子一同生活,幼兒需要進食加固食物。陳先生不諱言說,為了避開煙霧感應器,日後或只能在廁所用電磁爐煮食。

大兒子明年升讀小學,下個月就要遞交選校意向申請派位,「如果這一刻,我們知道將來住在哪區,我們都會選擇(該區)。」但目前沒有一個確切的居所,陳先生思前想後還是選回大埔區的學校。

Agnes父母尋覓居所的遭遇也曲折。

Agnes年過七旬的父母與妹妹住在宏新閣,父親有第四期睡眠窒息症和柏金遜症(帕金森症),需要用呼吸機協助睡覺,母親則患有糖尿病。

災後,Agnes安排父母居住酒店,為他們安排藥物和呼吸機;後來獲朋友幫忙,以折扣租下其空置單位,最後再經政府的「一戶一社工」安排到元朗洪水橋的中轉房屋。

父母在宏福苑住了42年,年前花費數十萬元裝修,已在一夜間付之一炬。

Agnes記得,大火當晚父母一直留在現場不肯離去,「嘗試找自己熟悉的街坊,這裏看看那裏也看看」。父親看着火場突然說:「什麼都沒有了,原來可以就這樣一把火燒光。」

現時洪水橋的三人單位380呎,沒有間隔。

Agnes的心情複雜,兩老的生活圈都在大埔,擔心新地點相對偏遠,「人生路不熟」,但又不敢說些什麼,「免得被人說我們嫌三嫌四」。家人曾因網絡輿論壓力而一度拒絕社工支援。

她形容,等待安置的災民像處在一場「賭博」之中,「我們從來都沒有地區可以選擇,我們只是能選『要,還是不要』——如果你不要的話,你不知道下一個選擇是什麼。」

社工曾經表示,房子只可以暫住三個月,單位的傢俬、電器等物資倚靠義工幫忙搜羅搭建,內部不容許鑽牆,也不敢買太高的衣櫃。

現時具體居住時間未明,他們也無法確定未來,也不知道應否繼續花錢「讓房子舒服一點點」。

租金和補貼

事實上,政府曾多番強調定必確保災民有免費住屋,直至他們重建家園,然而新出台的政策一改口風。

53歲的黎先生與72歲的母親本來同住宏志閣。

火災後,母親暫居教會朋友家中,黎先生獲安置到啟德的過渡性房屋「啟福居」。搬進去兩週,黎先生開始習慣。他喜歡這裡的方便,距離上班地點只需45分鐘;商場外偶有年青人街頭表演。但他最近獲營運機構通知,從2月1日開始要繳交月租4400元(港幣,下同)。

12月18日,政府宣布向宏福苑業主每年發放15萬港元租金補助,共發放兩年,合共30萬,以及一次性5萬元的搬遷補助。房屋局表示,領取津貼的業主如居住於過渡性房屋,需於明年2月開始交付租金。

政府表示,每年15萬元的補助是參考宏福苑以往租金水平——平均下來,住戶每月獲得1.25萬元租金補貼。

與母親同住是黎先生首要願望。消息出台後,黎先生連忙尋找大埔的兩房一廳租盤。他覺得政府的安排是在折騰居民,「剛剛才安定下來兩個多星期,又要我搬。」早前為了配合物資配送和電器安裝時間,黎先生已向公司連番請假。

災民搬遷時的物資安排一度掀起風波。

大埔過渡性房屋「善樓」的營運機構善導會曾表示,居民搬離時不能帶走外界捐贈的傢俬電器。消息引起各界不滿。善導會後解釋,指原意是希望下批宏福苑居民入住時,已有基本生活配套,又指住戶遷出時可按需帶走家電。

住在「啟德居」的黎先生沒有收到相關要求。

不過由於宏志閣未受大火波及,政府要求業主申領補助時簽署聲明書,確認領取補助期間不會住在單位內或將其出租,虛假陳述或遭刑事檢控。「何謂居住呢?我是否要清走所有東西呢?如果我不搬走所有東西,那我是否偶爾都能回去拿些東西?」黎先生認為有關定義相當模糊。

Agnes則說,父母沒有另覓單位的打算,「錢不胡亂花了」。暫仍未確定洪水橋的租金,估計約需數千元。她批評租金補貼並不實際——對老人而言,每次搬屋都是一種折騰。

「租人地方又可能每年被人趕走……你叫老人家怎樣承擔按金?怎樣承擔搬屋的費用?還要重新安置新家的東西呢?」而且長者不斷在退化,「我爸爸柏金遜,過多兩年,可能他已經走不到」。

Agnes認為,除非政府提供「不會趕你走」的公屋、居屋的單位,「這樣才算安定。」

今年24歲的Issac與父母、爺爺及外傭一家五口,同住在宏新閣相連單位。12月中旬,他們同樣落腳洪水橋。他們獲配兩個高層單位,能眺望遠處的農田。決定至少住兩年,Issac的父親會先裝修房子,劃分好間隔才搬進去。

對於重建生活,Issac一家相對樂觀,「幸好我們都有收入,去到元朗那邊生活不是一件難事。」不過他也笑說自己也不熟悉洪水橋,還在摸索上班的坐車路線。

至於未來單位如何處置,Issac還是覺得很模糊,「其實現在的那條路都不是很清晰,我想連政府自己都不會有個確實的picture(計劃)出來。」

黎先生則坦言對政府已經沒有期望。

住進啟德之後,黎先生偶有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也會看看別人如何討論這場大火。

「我聽過有人說那些死者其實是義士——因為他們的死,社會開始重視這個問題,希望日後不會有相同的事件發生,」黎先生相信,日後不會有同類事件發生,「但會有其他事情發生」。

「例如南丫海難時,你怎會想到他朝一日又會有一個災難,比這個更嚴重的呢?但(出了)什麼問題呢?(問題)就是制度。」

2025年12月6日星期六,香港大埔區宏福苑住宅發生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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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一場世紀大火導致大埔宏福苑近2000戶無家可歸,至少161人罹難。

需要撫慰的情緒

在重建生活之外,災民面對的還有情緒的波瀾,各人也有不同的反應。

陳家的五歲大兒子知道屋苑大火,總是記得過往大廈的啡色外牆,直至有日單位短暫解封,爸媽為他取回給他安全感的「被仔」,「他抱著滾來滾去,才知道(家)真的沒有事,」陳太太說,還是擔心火災帶來的影響,盡量避免他看到太慘烈的新聞片段。

現時兒子搭巴士上學,總要挑選右邊的位置,因為「會看到自己的家」。兒子會問:「為何我們家裡沒有燒,但是回不去了?」大人只能解釋:「警察叔叔要調查。」

大人還得自己消化情緒。Agnes的父母也一直惦記着住了42年的安樂窩。

大火發生初期,Agnes每天都會到宏福苑外圍給父母拍攝大廈的狀況,讓他們知道大火未有吞噬單位,能安心一些。

「其實所有東西都失去的情況,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到。(我們)家境不是說很好,但一向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以去旅行,辛苦勞碌一生,就是為了安享晚年。」Agnes說。

大火過後,很多人會慰問說:「最緊要人無事」。

Agnes說相比失去生命的街坊,現時已屬「幸運」,也明白大家出自關心,「但是當一聽到這句話,我們就好似沒有資格傷心一樣」。他們難以向外界表達,活着的人面對的現實「又繁瑣、又勞累、又痛心」。

Agnes同時感嘆,「很多人忽視的是,這一群人是用一生去捱了一層樓回來。」她也心疼妹妹,社會總是關懷老人家,但彷彿不會刻意關心一個可以繼續上班的年輕人。

「30幾歲的女仔,一生的東西也沒了,鍾意時裝手袋沒了,鍾意的書也沒了,連搵食工具的電腦也沒了。」

2025年12月7日,人們在香港大埔區宏福苑住宅區悼念火災罹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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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建生活之外,災民面對的還有情緒的波瀾。

黎先生後來才知道,大火當晚,母親駐足看了四小時——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有人尖叫、有人哭,還有人在窗邊揮手求救。

母親感到害怕,但一直壓抑着情緒,經過輔導才哭得出來,「我聽到就安慰了 ,因為她釋放她的感情,她不再需要扮演強者。」12月21日冬至,黎先生特意挑遠一點、看不到宏福苑的餐廳聚餐,以免母親觸景傷情。

也有好一段時間,黎先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住在宏志閣——他怕自己不夠資格成為「災民」,「因為都無事(沒有被燒)」。

12月4日,政府短暫解封宏志閣兩天,容許居民回去拾少量個人物品。黎先生當日和母親回家,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家裡大門沒有被破開,也沒有淹水,「我就抱著媽媽哭」。

住了數十年的家,只有一個多小時收拾。斷捨離是一件很難的事。黎先生母親最後收拾了三個大箱子,裝滿冬天衣服、首飾,還帶走一套常用的舞蹈衣服。黎先生則取回了一台XBOX遊戲機。

大火之後,黎先生幾乎沒怎麼哭過,後來有一晚,他打遊戲機時哭了,憶起上一次耍樂已是在宏福苑——「那個家永遠都回不去了。」

有人在社交媒體的大埔群組說,所有人都說宏志閣逃過火災,但同樣面臨「燒了一樣的命運」,根本就二次傷害。

情緒也會改變身體。

Issac的爺爺今年92歲,大火當晚,他和外傭搬到姑媽的家暫住,卻一直放不下家裡的東西。災後翌日一早,爺爺就換好衣服,讓外傭陪他一起回宏福苑,「我在樓下 ,你上去看看什麼環境。」

Issac的奶奶在前幾年去世,家裡放着她和太嫲的照片。Issac覺得,爺爺大概是念着這些珍貴的東西,但他們也束手無策,只好不斷跟爺爺做好心理建設,「基本上你可以當(家)全沒了」。

Issac形容,爺爺本來精靈能走動,現在人變得消瘦,也需要輪椅進入,「我明顯看到他整個人是瘦了、瘦了很多」。

拾回生活

黎先生說,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移民——一直到大火來的的時候。

他一開始相信政府的做法,「很快就救熄,何必那麼擔心?」但當火燒滿七幢大廈時,他不解、憤懣,「很無能,這個政府,為何可以讓這些事發生?你住在香港真的沒有保障、制度敗壞……這裡已經不是一個宜居的城市。」

他對城市失望,也對自己失望。大火後一個月,他有時仍會怪責自己,當天沒有陪在母親身邊。目前租金補貼只會維持兩年,他未敢打算以後。黎先生擔心的主要是母親,「原本這樓是她用來養老,但現在她『臨老唔過得世』(晚景淒涼)。」

七年前,陳先生與太太置業購入宏福苑,展開新婚生活。目前還剩下20多年的房貸;多間銀行早前提供半年的還款寬限期,「半年之後暫時沒有指示」,陳先生嘆了一口氣,「唉,都無法擔心了。」

兩三星期前,二人隨意找了一間日本餐廳,慶祝七周年結婚紀念。陳先生說,往日會物色好吃的料理、買一份禮物給太太。「現在就沒有了。老婆留多點錢傍身,還有她說,(瑣事這麼多)忙少一樣都已經是慶祝了。」

這個家庭初步決定會在嘉道理住到明年5月底,但陳先生擔心日後無法續租,已經委託相熟地產代理留意租盤單位,籌謀打算。

聖誕節,他送了一架日本玩具車給大兒子,兒子在收到禮物後說,「多謝聖誕老人,我會乖到下次聖誕節。」

(部分受訪者未能提供中文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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